殿下何苦重蹈复撤

当冰冷剑锋横在颈侧，泊影才真切意识到，这一切不是她的幻觉。

她从未想过会再见到赵云奕。

早在离开北境的那一日，她便下定决心要与他一刀两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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延载五年，秋日渐深。

城外西山的枫叶被秋风镀上赤红，远远望去艳色如血，却为山崖添上几分危险。山路崎岖盘旋而上，稍有不慎，归处便是断崖深渊。

正是绝佳的埋骨之所。

“千里引开驾车侍卫，你们俩解决其他人，我去杀季值。速战速决。”

微小的声音在林中几不可闻，藏在枝叶间的黑影刻意放缓了呼吸，与树丛间的阴影几乎融为一体。

为首的少女隐在暗处，透过枝叶间隙目光灼灼地盯着山路的尽头。

她一袭深黑劲装，蜿蜒诡异的暗色纹路自眉间延展而出，覆盖至整张银制面具，将大半容貌遮挡，仿佛黑暗中诞生的鬼魅，正耐着性子伏击，等待送上门来的猎物。

泊影今日早些时候才到了临安城中，马不停蹄赶来西山与几人汇合，便是为了眼下的这一场刺杀任务。

有人花钱雇了渡影阁的刺客，要求在今日结果仇家性命，目标是临安府贪官季值。

根据对方提供的情报，午时左右，季值的马车便会途经此处。

正是动手的好时机。

山林寂静无风，偶有鸟鸣从山中传来。埋伏在暗处的四人不发一言，注意着周遭响动。

马蹄声并着车轮转动逐渐清晰，打破了山林寂静。红叶落于山径，下一刻便被车轮碾过，发出轻微碎裂声。

一架榆木马车出现在山路转弯处，正沿着山路缓缓上行。

马车并不算显眼，大约容纳一人有余，车身不见多余雕刻纹饰。驾车的黑衣侍卫腰侧佩剑神情严肃，马车前后紧紧跟着几名护卫。

眼见山路上的马车越来越近，即将行至一处断崖。

突然，藏在阴影中的少女眸光一凌。

“动手！”

指令脱口而出，身后三人如箭矢般冲了出去。

刺杀者突然袭来，将前行的马车猝不及防逼停在山崖边。

黑衣束发的蒙面人长剑出鞘，刺向驾车的黑衣侍卫。红鬃马受惊嘶鸣仿佛战斗号角，护卫顿时拔出佩剑，将马车团团围住，抵御突袭者的攻击。

一时间，兵刃相接的声音响起，惊起深林雀鸦，匆忙扑扇翅膀逃向山林更深处。

三人配合默契将护卫引开，马车周围防守出现空缺。

埋伏在林中的少女当机立断，从枝叶掩映中迅速窜出，直直冲向无人防守的马车。

如往常一样，计划一切顺利。渡影阁剑锋所指，便没有取不了的性命。

眼见距离马车越来越近，微风掀起帘幔露出车中人墨色锦袍的一角，泊影却忽然察觉有些不对，心中生出些许微妙的预感。

周遭乱成一团，马车中季值却始终不曾发出任何声音。

泊影心中起疑，握紧了剑柄，面具之下秀眉蹙起，眼神愈发谨慎。

她飞速窜上马车，猛地掀开帘幔，手中银白长剑趁其不备朝着车中人喉咙刺去。

下一瞬，她对上了一道冰冷的视线。

看清车中人的瞬间，泊影呼吸一滞，脑海刹时一片空白。

赵云奕。

她下意识想要收回手，但剑势已出，只来得及稍稍偏过剑锋。

剑刃擦着墨袍公子的脸侧扎进车壁，在耳边留下一道浅浅的擦伤，很快渗出殷红血珠，在白皙的面庞上令人心惊。

心头传来些微钝痛，泊影一时间怔在原地。

她从未想过会再次见到赵云奕。更不必说与他刀剑相向。

帘幔之后的墨袍公子面容俊秀，眉宇间少了几分硬朗感，反带着些许柔和。

一双细长的眼眸尾端稍稍扬起，换谁生了这双瑞凤眸，都该是一副含笑模样，但马车中人薄唇抿起目光不善，视线落在泊影身上，带着隐隐的威慑力和压迫感。

只一眼，无形的屏障仿佛出现了裂痕。

过往自裂缝中渗出，顷刻间将她吞没，离开时的决心有一瞬间动摇，连指尖都渗着无力的酸楚。

她记得当时他憎恶的眼神，好像两人之间隔着血海深仇。

分明不久前还是浓情蜜意的，一夜之间，却好像再靠近一步都会让他厌恶至极。

在她愣神之际，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悄然攀上她的腕间。

赵云奕死死盯着她，薄唇微启，低沉的声音中藏着些许阴翳。

“阁主，别来无恙。”

熟悉的声音渗着寒气将她唤醒，泊影猛然回过神来，眼中瞬间划过一丝慌乱。

目标有误，她必须立刻撤退。

刺客少女奋力挣脱腕上束缚，当即想要逃开，却不想眼前人对她的反应早有预判。

赵云奕放任她抽回长剑，又在泊影即将挣脱的那一刻，覆在腕上的那只手迅速收紧，拉回。

她被一股不可抗拒的力气牵扯，顿时重心不稳向侧边倒去。

然后跌进一个熟悉的怀抱。

赵云奕双臂环抱将她禁锢在身前，一手包裹住她握着剑柄的手，另一只手紧紧掐着她的脖子。

泊影一时动弹不得。

她的佩剑还握在手中，剑刃却悬在颈侧，半点由不得她。

不过转瞬间，黑暗中伏击的虎兽坠入陷阱，成了目标的猎物。

泊影顿时清醒过来，为那一瞬间的愣神后悔不已。

今时已然不同于往日，赵云奕不会对她手下留情，哪怕在认出她的那一刻，男人的眼神都不曾有过一丝一毫的波动。

北境决裂时就曾想要杀她以平息怒火，赵云奕心中早没有了她的影子。

可素来冷静的她却因他而分神，面对那双曾经满含深情的眼眸失了方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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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渡影阁阁主，”赵云奕在她身后幽幽开口，“我听闻贵组织从来不接刺杀南魏皇室的单子，怎么今日破了例？你就这般……想要我的命？”

低缓的声音滞了一瞬，吐出最后那句话时，一字一顿似含着恨意。

车外的打斗声尚未停止，泊影狠狠掐着自己的手心，让掌心传来的痛觉掩盖心中抽痛，强迫自己从过往情愫中冷静下来。

她强作镇定，语气中却还是有些不易察觉的僵硬：“我并不知道马车里的人是你。”

“你觉得我会信吗？”耳侧传来一声嗤笑。

赵云奕垂眸盯着身前的少女，目光中却不见半分笑意。

“阁主，你此行不就是来杀我的吗？马车是你带人拦的，剑也握在你的手中。又不是第一回接下针对我的任务，何必不愿承认？”

熟悉的温度裹挟着胸膛轻微的震颤，透过紧贴的后背传到泊影心中，她却感觉不到暖。

不是那样的。泊影心想。

但她尚且想不明白问题出在哪里，更不知该如何为自己辩解。

而他也不会听，就像北境那日，她满怀不安前去见他，等到的却只是赵云奕刀锋般的目光，仿佛下一刻便要亲手割开她的喉咙。

“他出了多少银子买我的命？我出三倍，买你们现在撤退。反正只要给钱，你就可以成为任何人的走狗，不是吗？”

泊影听出他话语中的轻蔑，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陡然生出的怒意。

“赵云奕，你凭什么认为我会答应你？”

话音刚落，泊影感觉到覆在手背上的力气刹时收紧，几欲将她捏碎。

赵云奕掌心温热，她的手却冰凉如同此刻紧贴喉咙的剑。

“我在北境结果了那么多条命，想杀我的、出卖我的，我一个都没有放过。”

赵云奕放低了声音，话语中渗着寒意：“泊影，你当真以为我不会杀你？”

脖子上的手骤然收紧，泊影呼吸一窒，清晰地感觉到自己颈侧的跳动。

剑刃明明不曾穿破喉咙，她却产生一种错觉，像被人在心口划了一刀，涌出的鲜血渐渐带走周身的温度。

恍惚间她仿佛回到了北境的寒冬。

潜入的匈奴人倒在脚边，凌冽寒风中，年轻将领剑上还沾着血，却眉眼柔和如阳光和煦，足以为她驱散冬日寒霜。

“窈窈，是我来晚了。”

他小心翼翼将她拥进怀中，口中念叨着“万幸”。

但如今，执剑者倾泻而出的肃杀之气将她包围。

承受杀意的人变成了她，从前的一切仿佛不曾发生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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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僵持不下之时，忽然听见马车外有人高声呼喊。

“泊影？”

是同行的蒙面人。马车中久久没有动静，他察觉有异，意图逼退那侍卫靠近马车。

剑依然横在颈间，泊影感觉脖子上的手忽然松了松。

她匆忙喘息，趁机将不断上涌的窒息感压下，却听耳侧传来赵云奕的声音，略带着威胁意味：“命令他们撤退。”

泊影心中暗惊，不知他是何打算，一时没有做出反应，却感觉到横在脖子上的剑被人操控着，剑锋贴近了她颈侧的肌肤。

“不想死就别让我说第二次。”

恼怒与屈辱感瞬间占据了她的情绪，泊影眼底浮现出怒意。

她剑下夺过人命无数，如今自己的剑却被用来威胁自己，屈辱又毫无办法。而眼下的境况又是因着她自己的疏忽。

形势所迫，又不得不从。

有人跃上车顶试图闯进来，却被侍卫回身打开又跳了下去。谁的剑在混乱中擦过车壁，在平整木料上留下刺眼的剑痕。

她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中怒意，抬起尚且自由的那只手，敲了敲车壁。

“千里，任务取消，立即撤退。”

马车中响起女声沉着而有力，清晰传到崖边众人耳中。

千里似乎有些讶异，倏地回首望向马车的方向，却看不出任何异样。

他心有疑虑，但还是顺从阁主的命令，退开两步收了剑势。

车窗的帘幔被人掀开，从中递出一块晶莹碧玉。

“交给你们的委托人，告诉他目标已经解决。不要多嘴。”

泊影眼睫一颤，千里也顿时戒备地盯着声音来处，隔着帘幔都能感觉到他的目光如炬。

赵云奕早知道委托人的身份，也早就知晓今日会发生什么。

下一刻，她忽然察觉架在颈侧的剑身微动，轻轻拍了拍她的下巴。

泊影听懂了身后人无声的威胁，抿了抿唇，无奈发了话。

“按照他说的做，带着他们先离开。”

帘幔之外身形微动，掌心玉佩消失，崖边重归平静，只余山路上几具尸体，和四处溅洒的鲜血。

“赵云奕，你想做什么？”

“阁主不是什么都知道吗？这世上没有什么消息能够瞒过你。”

说着，他突然凑近泊影耳边，压低了声音威胁道：“渡影阁在临安的据点不是秘密，如果今日之事泄露了半分，你知道我向来不会手软。”

泊影垂下眼睑强作镇定，心中却远没有那么平静。

因见到他那一瞬的晃神，而沦落到这般受人掣肘的境地，她何曾有过这样的时候？

赵云奕的每一句威胁都直戳她内心深处，足以挑起她的怒火，偏偏她又无法挣脱，叫人牵着鼻子走。

“现在，是不是可以放我走了？”

怒意逐渐消退，涌上心间的是更令人难以忍受的无力和屈辱。

泊影垂在身侧的那只手紧握成拳，冰凉得有些泛白。

自离开北境的那一日起，她便下定决心，不愿再与身后人有过多牵扯。为了她自己，也为了渡影阁。

赵云奕察觉少女话语中的抗拒之意，眸光沉了下来，环在她腰间的手臂渐渐收紧。

“阁主说笑了。”

耳畔的声音愈发阴沉，泊影感觉后脑微微发麻。

“我何时说过要放你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