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震
当我动笔写这组文字的时候,已经持续了一年半的新冠肺炎没有完全结束,而关于“后疫情时代的诗歌写作”的讨论已经说实在的,对于这个议题我并没有形成自己的思考,因为至今我看到这场灾难可能刺激诗歌复苏的迹象,甚至没有看到像当年汶震催生的那些切肤的诗歌。为此,我在西南大学刚刚召开的第“华文诗学名家国际论坛”的演讲中,追问了七个尚没有答案的问就在这个时候,朋友送来了党宏的诗稿《心像》,并叮嘱我写一点文字作为序言。我便带着自己提出的疑问,开始阅读这部梓的诗稿。
中国古代文学批评中有“知人论世”之传统,而我对诗人不熟悉,但仅因他生长于被称为《诗经》故里、情歌之乡的合对他的诗歌多了一些期许。然而,长期以来对现代诗的阅读、研评,也让我对诗歌预设了不少的标准和尺度,有些难免也会是偏而,我便命令自己尽可能地以宽容和平和的心态去阅读这部诗稿结果如我所愿。党宏的诗歌既不属于那种高度观念化的、艰潮诗歌,也不属于缺乏内在诗性却张牙舞爪的口语诗歌,更不属
放浪形骸的下半身写作、垃圾派诗歌,而是一种深度融入自然、乡土和日常生活的,真纯、朴实的诗歌。
从20世纪80年代以来的中国诗歌,无论是今天派、第三代90年代以来的口语诗歌,或者是2000年之后沉浮于网络的诗歌引人注目的,不是凸显某种新锐观念,便是以某种怪异的言说方立异。那些以日常状态、平常心态写作的诗歌似乎无人问津。而的热潮一浪又一浪涌过之后,人们才发现真正耐久的,具有持续的诗歌,却是那些平淡无奇而含有内在诗意的日常写作。党宏的即应属此类。《心像》中所选六辑诗作,第一、二辑写自然、乡三、四辑写自我、生命;第五、六辑写文化、时代,均为诗人感,且由平常心而生,看似平淡无奇,却情感炽烈浓厚,读来穷。如这首《土塬上》:
土塬上。黄土厚成了/历史。高高的土梁/是一支长笛窑洞是笛眼/欢笑和呻吟。拧出/满坡的信天游
土塬人爱土/在土上倒霉。也在/土上发家。土塬人/以种为生。种儿女/也种五谷。一辈接一辈/死了。又把自己/在土塬上
天空。飘过一声叹息/思念日积月累。祭奠/长成土包长成/迎春花的样子。长成/清明的雨
短短十几行诗句,就把黄土塬上人的生存命运勾勒出来了,含诗人对生命的关切。而其中的诗意,如果没有对土塬人祖祖辈存方式的日常体悟和深切的爱,是不可能生发出来的。
用爱去体悟和表达对乡土、对母亲、对家庭、对生命、对大乃至对诗人所置身的文化和时代的记忆、感知和思考,是构成这的基本法则。从本质上讲,爱是诗人之所以成为诗人的根本,也
一切赞美或批判的准则。佛家说,只要心中有佛,看什么都是佛诗人来说,只有心中有爱,才能感知和书写整个世界。这是党宏稿再一次证实的道理。没有对故土的爱,就不会有这样的诗句:
我不知道,故乡/年轻时的样子,我只记着/她古老的样/我时常仰望夜空,每当/月明星稀,总能听见/月光落地声音/我喜欢将心事,晾晒/在月光下,让它长成/乡愁的样子
这种“乡愁”弥漫着整部《心像》,成为诗人的一种情感基人之所以“愁”,是因为爱得深沉,爱得难以自拔。
我曾经多次说过,诗歌是一种活法,也是一种说法。作为一的诗歌,代表着诗人的存在方式。而诗人的存在方式就是爱。鲁人是“精神界之斗士”。诗人为什么要斗?是因为爱。很多人认都是理想主义者,究其原因,也是因为爱,有爱才会有理想。一仇恨的人,哪里会有什么美好的理想!在这个意义上说,一个人真正的诗人,并不在于他写不写诗,而在于他心中有没有爱。有乎天天在写诗,但他可能不是诗人,因为他可能只是为了名利;可能一辈子都没写诗,但他有可能是真正的诗人,因为他可能始爱的方式活着。据我所知,党宏即使不去写诗,也完全可以活得而且写诗给他带来不了什么实际的利益,甚至可以说,在当今时人是最潦倒的文人,但他却长期坚持诗歌写作,更重要的是他长以诗歌的方式去感知并表达这个世界。究其原因,是心中有爱。
当然,就现实而言,诗歌毕竟还是作为一种文本而存在的。我所说的“诗歌是一种说法”,正是指其文本的构成方式。每一只有找到了自己言说世界的独特方式,才可能真正成为诗人。古的诗人都是在寻找自己的说法的独异性中走过来的。中国诗人的与意象,西方诗人的隐喻与转喻,都是经过多少代诗人探索出来
而成功的“说法”。而对于具体的某个诗人来说,即使同样在用与意象,或者隐喻与转喻,也都必须有各自的方式;即使同一个不同作品,也都必须有不同的方式,否则就没有了存在的意义。诗人党宏找到的说法是什么呢?
这是我阅读《心像》这部诗稿时一直带着的一个问题。而读结论却让我感到吃惊:党宏的情感方式,或者说爱的方式,完国的、乡土的,而他的语言方式则大多是西方的、现代的。这“活法”与“说法”的组合奇妙而有趣,也的确比较少见。
这首《故乡的土炕》中的“土炕”,本身是一个典型的中国乡土意象,而其中却有这样的句段:
还记得故乡的土炕吗/这天伦的秀场/是一部词典。人/哪里来。到哪里去/百年。千年/垒砌成一则谚语
这里的“土炕”与“秀场” “词典” “谚语”的关系,是典方现代诗常用的转喻。而在同一首诗里,还有这样的句段:
月光。时常也会进来/曼妙生命舞蹈。呻吟是/快乐的极致幸福降临/总伴随着啼哭/血色记忆。河流的声音/生生不息
诗中所写显然是发生在“土炕”上的祖祖辈辈的传宗接代但诗人隐去了受孕、分娩、新生命、代代相传等这种行为本身“月光”“呻吟”“啼哭” “河流”将其完美地呈现出来。这又是西方现代诗的隐喻方式。隐喻的使用在《心像》中十分普遍,《雨》也很有代表性:
眼泪不只是人的专利/天空的心情时好时坏/也许白天/许黑夜/或淅沥轻落/或瓢泼如注/是激动的热泪/还是辛酸浊泪/只有大地知道
“雨”只出现在标题中,诗中写的全是“泪”。“泪”是“
隐喻,“雨”是诗人“时好时坏”的“心情”的隐喻。由此,“泪是“心情”的隐喻的隐喻。
在阅读中,我可以清楚地发现党宏加入与延续中西方诗歌传力。《心像》中有多篇诗作是在展示诗人对《诗经》、唐诗的深切显现出诗人生长于《诗经》故里、情歌之乡的天赋。同时,还诗作明显有受中国现代诗人影响的痕迹。如《傍晚,我走在华的街巷》《雨夜》与现代诗人戴望舒的《雨巷》; 《心里的风景季》与卞之琳的《断章》;诗集的第一首诗作《灯》与台湾现代光中的《乡愁》,等等。这种影响是良性的,是一个诗人加入既传统的必然和必要过程,也可以反映出党宏的诗歌历程的投入与无论是作为一种活法,还是作为一种说法,无论是在鸟语花和日丽的时刻,还是在汶川地震、新冠肺炎疫情等灾难时刻,诗命都在于爱,在于其言说世界的独异方式。诗人党宏以充盈的爱走在通往属于自己独异言说的诗性的道路上,身后的脚印有深有方的路途尚且遥远。而作为一位诗人,重要的不在于写了多少首不在于有没有写出经典之作,而在于让自己的一生以爱的方式活诗的方式言说着。而且,诗并不在远方,就在心中。还要借用佛句话:只要心中有佛,看什么都是佛。阿弥陀佛!
2021年7月于长(李震,陕西省文艺评论家协会主席,国务院政府特殊津贴国家社科基金重大招标项目首席专家,“陕西省哲学社会科学文领军人才”首批入选者。主要从事诗学研究,发表论著300余万
血液里边有火焰和玫瑰的歌者(序王长军
党宏,陕西合阳人,能诗擅书,谓名扬一方的文化名人。我至今尚未谋面,然因诗结缘,朋友中介,也成惺惺相惜的诗友。诗文,时常赏读,让我感动。新近,党宏新诗集《心像》将由艺出版社出版,请我为其作序。闻此主张,我很是犹豫:一是我还缺乏深层次了解,唯恐写不好;二则陕西文化底蕴厚重,不乏家,我作此序,心有不安。可党宏其情恳然,我只得恭敬不如从那就让我做一回党宏诗歌的忠实读者吧。
合阳地处黄河之滨,历史悠久,底蕴深厚,是《诗经》之生长诗歌和诗人的沃土。
党宏是一个血液里边有火焰和玫瑰的歌者。
纵观《心像》中的众多篇什,文本皆端正、高蹈,苍凉且从对词语的诗性改造,即意象的营造开始,党宏就怀着对文字的感,使沉睡的语言苏醒。语言活了,诗便生龙活虎。党宏诗歌的征,便是对意象所注入的独一无二的心理体验,有了“只此一情感观照,这样的诗歌才是创作出来的,而不是制作出来的。
请看这样的句子:
“土塬上。黄土厚成了/历史。高高的土梁/是一支长笛窑洞是笛眼/欢乐和呻吟。拧出/满坡的信天游//土塬人爱土在土上倒霉。也在/土上发家。土塬人/以耕种为生。种儿女也种五谷。一辈接一辈/死了。又把自己/种在土塬上” (《塬上》)
朴拙的意象,略带几分狡黠,毫无周张,又充盈言外之意。息的心理能量,增强了诗的情感驱动力。
再看这样的句子:
“她们,把那条河流/那片水田裁开,裁成/土布衫穿在上/用一首渔歌扎住辫子/从芦笛里吹出/一条长长的河,吹河两岸/雨点般的水村”(《秦河女子》)
全是虚幻、空灵的意象,却使诗的意境精美至极,犹如一幅蕴藉的写意画,令人沉醉其中。此诗不啻党宏诗歌的上乘之作。
再看一首:
“撕一片白云绑在头上/便是这里的男人/揪一绺红霞系腰间/便是这里的女人//扯一嗓子/天就亮了/跺一下脚/地动了//鲜亮的腰鼓/其实是信天游泡大的红枣/舞动生命的韵/黄土地上的阵势/其实是小米饭氤氲的气浪/蒸腾风雷的音”(《陕北》)
白云、红霞、天亮、地动、腰鼓、红枣、小米饭、信天游,地天象的征候,又有文化独特的风情,融化成人与天地共舞的意脱脱的陕北,活脱脱的陕北人及其承载的革命主题跃然纸上。
党宏就是依靠这种独一无二的想象力和对文字的敏感,走进思,并把我们的灵魂引向更高的审美境界。
读党宏的诗,开卷有益。
在大众写作的洪流中,党宏的写作一水独秀。
他站在黄河岸边,看大河东去。
手捧《心像》,读走心立心之诗。
寥寥数语,遥致党宏,是为序。
2021年6月5日于哈尔滨自在(王长军,当代诗人、诗评家,中国作家协会会员,黑龙江协会全委会委员,曾任《青年文学家》杂志执行主编,著有诗阳相思症》《兑换梦境的时刻》《情欲》《梅花后面的风景》等多...